秋風(fēng)吹盡舊庭柯，黃葉丹楓客里過。

兒時的記憶總是清晰又模糊，我可以想起玉米豐收時家家戶戶夜里點(diǎn)燈掰玉米粒兒的塵煙；可以想起雨天潮濕的青苔扒在家門口的石板臺階，麻將館前的泥路積水難行，主人家放了一塊塊轉(zhuǎn)頭以供牌友進(jìn)入，孩童們把樹葉扔進(jìn)水面又拿樹枝挑起，叫著笑著說自己釣到一條“樹葉魚”；可以想起奶奶從別家擠來的羊奶溫?zé)岷煤蟮男任?，和院子里絆倒我的土坑。但我又想不起來那時幾年幾歲，想不起來被狗咬爛的傷口在哪，想不起來為何哭鬧著不肯寫字，硬是要跟著奶奶剝棉花。甚至想不起來，我有多久，沒回過家。城市里的高樓大廈不是我的家，那是一個個水泥盒子，來躲避自然界的風(fēng)雨，當(dāng)閃電雷聲穿破云層，當(dāng)馬路上開出朵朵形色各異的雨傘，當(dāng)氣流咆哮著從我身邊沖開，頭發(fā)被卷得糊住眼睛時，我知道，我該躲進(jìn)水泥盒子里。

林楓欲老柿將熟，秋在萬山深處紅。

自然界的壞天氣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傲嬌脾氣，你看公園的彩虹，葉尖的水滴，穿著小雨鞋踩水上學(xué)的學(xué)生，就連陽光都帶著新鮮的味道。這是雨過天晴。但心里的壞天氣是陰暗的梅雨季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凄凄冷冷，偶有的晴天會讓人暫時忘記痛苦，但并不持續(xù)太久，因?yàn)檫@股潮濕還會再次侵襲，或許是在某個安靜的夜晚，或許是在人聲鼎沸的飯局，或許是在午后休憩醒來時分，我裹緊毛毯，四肢冰涼但眼淚滾燙，好奇怪，這水泥鋼筋怎么無法御寒？電話線的那頭是老人家慢悠悠的腔調(diào)：“今年咱家柿子樹結(jié)了好多果兒，可大，賣了幾百塊錢呢！”

“……嗯?！蔽也桓叶嗾f什么，怕電流蓋不住哭腔，惹得老人擔(dān)心。

“你那里冷不冷?。科匠ｏ埬艹院貌?？你們城里有暖氣應(yīng)該不冷……”

“今年過年還回來嗎？”

……

清風(fēng)拂故耳，秋葉落寒廳。

葉落歸根是人類的一種執(zhí)念，盡管我還未到葉該落的秋天，但仍然懷念我的根，那個無憂無慮的根。但當(dāng)奶奶提著大包小包站在車站時，我才明白我懷念的不是那個承載童年回憶的小村，我是在思念那個陪伴我成長的人，那個帶著自己做的辣醬和饅頭，笑瞇瞇地問我吃飯了沒的奶奶。原來這個出租房也可以這么溫暖，奶奶坐在我的對面看我狼吞虎咽，昏黃的燈光和記憶里老屋子的燈泡重疊，空氣里的潮濕似乎被它烘干，發(fā)霉的石頭也會開出花苞，麥子蒸熟的香氣是奶奶帶給我的普魯斯特效應(yīng)，我在鍋蓋掀開的熱氣中鼓掌，我在燙手的溫度里尖叫，我在重逢的喜悅中流淚，我在這個普通的日子里幸福。

我對于兒時的記憶總是清晰又模糊，模糊到我記不起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，但清晰到，我記得奶奶的愛，那是精描細(xì)寫又暗喻隱藏在時光里的靈澤，滋潤我，呵護(hù)我，成為我。